不死不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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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死不休
“仙尊確定要此時與我切磋嗎？”君臨笑了笑, 語氣聽上去十分關切。
只有底下那些如螻蟻一般的小兵小卒，才會天真地以為世上真有無堅不摧的人，才會懼怕眼前這個看上去威風凜凜的劍修。
君臨打眼望過去, 便知她剛剛在與魔兵纏鬥時, 並不是一點兒傷也沒受。此刻的九霄仙尊, 就像一把崩到了極致的弓弦，哪怕再施加一點點力氣，就有可能將這把良弓徹底折斷。
“難道你願意放我走？”蕭舜卿輕嗤。
君臨便笑：“仙尊既然來了, 又何必急著走呢？在下仰慕仙尊威名久矣，何不留下來, 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呢？”
“廢話少說。”
君臨的面皮抽動了一下, 咬牙道：“若是你在全盛時期, 我尚且要掂量掂量；但你此時已到了強弩之末, 必定不是我的對手。”
他輕飄飄地避開了迎面而來的一道劍光，蠱惑道：“其實本尊是個十分寬容的人, 只要你現在向我投誠, 待我統一三界之後，依然讓你當修真界的魁首, 統治那幫人面獸心的偽君子。”
蕭舜卿皺眉回道：“閣下未免太過自負。況且, 我沒有不戰而降的愛好。”
話不投機半句多。君臨冷了臉, 喚出自己的法器血月刀，“那便只好拿你的血為我魔界祭旗。”
君臨收了玩笑之意，橫刀於前。而蕭舜卿在感受到四周洶湧的魔力後, 也收了試探之心, 開始全力以赴。
刀劍相撞的剎那, 整座魔宮的上空都迸發出遮天蔽日的白光。在魔將命令下拿著兵器的士兵不約而同地止住了腳步，怔怔地盯著光源所在, 不覺被刺激得流下淚來。
玄黑色的魔力與青綠色的靈力各自占了半邊天空，彼此互不相容，又相與為一，牢牢盤踞在魔宮上空。
沒有什麽眼花繚亂的招式，也沒有什麽故作玄虛的噱頭。每一招，每一式，都簡單、樸實，可稍有不慎，就能要了你的命。
一聲高喝，底下的魔人終於在魔將的命令下收回視線。眾人目光交匯在一起，又心照不宣地移開，彼此都心知肚明——這已不是他們能插手的爭鬥。
魔人們拿著兵器，全神貫註地列好戰陣，等這場爭鬥停歇，然後，見縫插針地擁上去，將來自仙宮最尊貴的俘虜押在刀劍之下。
蕭舜卿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麽，也無瑕去思考他們的想法。這場針鋒相對、不死不休的決戰，已經不允許她有片刻的分神。
她沒有退路，也沒有別的選擇，只能提劍對敵，哪怕鮮血淋漓，哪怕靈力枯竭。
兩人從魔宮的中心一直打到西南角，又從魔宮西部，一路向南，最終不謀而合地停在忘塵海上空。
這片水域毗鄰兩界，廣闊無垠，名為海，實為湖。終年沒有波瀾的死水，因為兩位不速之客的到來，激起滔天巨浪。
蕭舜卿拖著沈重的軀體，又一次朝不斷逼近的君臨揮出全力一劍。耀如日月的光芒猛然從劍尖迸發，劃破長空，直直襲向君臨。
魔君不得不驚訝。從晌午到日暮，這場決鬥已經持續了快半天。每一次，每一次！他都覺得眼前這個劍修已經走到了末路，可下一刻，她又擦去唇邊的汙血，繼續提起長劍。
好像總有一股力量，在支撐著她的身體！讓她拼著形神俱滅的風險，也要站起來！站起來，然後揮動手中利劍。
一股敬佩從心中油然而起。他確實敬佩這樣的人——但也僅限於此了。君臨凝眉，將全身上下所有的魔力，全部灌註於血月刀，竭力朝敵人砍去。
從來無風無浪的忘塵海，剎那間掀起了狂風巨浪，直拍長空。澎湃的水浪轟鳴聲中，隱隱還夾雜了一些其他的、細小的聲音，嗚嗚咽咽，影影綽綽，像是天地的悲泣。
蕭舜卿到底是因為丹田枯竭不敵君臨，退後了一步。暗紅的淤血不斷從口舌中冒出來，即便被人慢慢擦去，還是染紅了她原本幹凈整潔的銀光鎧。
四肢百骸，無一處不疼。敵人覆在刀上的魔力，像淬了毒的刀子，正在殘忍地侵蝕她的傷口。她稍稍動了動身體，發現剛剛被君臨刺中的左手，幾乎已經動彈不得。
此時此刻，她是如此慶幸，好在來時，她就屏蔽了與沈鳴鶴的神魂鏈接。她的痛苦與狼狽，就不必讓擔憂他的人知道了。
“我一貫認為修士都是些不要臉的玩意兒，但你瞧著倒是還不錯。你現在向我投誠，我還是會好好尊奉你的，九霄仙尊。”
君臨慢條斯理地睨著自己的手下敗將。盡管對方投過來的眼神，依舊冷得像刀子，他也仁慈而慷慨地勸：
“你的劍斷了，還拿什麽與我比？”
蕭舜卿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斷劍。原本泛著光華的神兵，此刻已經變得黯淡無比。
她憶起了剛剛那隱隱約約的聲音。
……原來是純鈞劍的哀泣。這把陪了她無數個日日夜夜的佩劍，終究是離開了她。
“是投降還是受死？”
蕭舜卿無視了他的話，擡手喚出一截藤蔓。很快，這截藤蔓就在靈力的作用下化為長劍的模樣。
萬物，都能是她手中的劍。
“你拿這個跟我打？”君臨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，當即也不再說什麽廢話，提刀便攻。
蕭舜卿運轉心法，堪堪躲避著他猛烈的攻擊。她攥緊手中的武器，用自己的靈根去呼喚草木生機。
如果這個世界註定要有主角與反派，那她為什麽不能是主角？如果君臨註定該死，為什麽不能死在她的手中！
天道，你實在欺人太甚——
憤怒與哀慟充斥著她的內心，傷痛隨血夜流t淌在身體內。她拄著木劍站起來，殺意凜然，目眥欲裂。
一劍，驚瀾起，山海平。
屹立萬年的湖心洲在劇烈的震顫中分為兩半，洶湧的海浪順著劍意蜿蜒而去，直拍雲霄。
君臨驚險地避開劍光。饒是如此，還是被波及，頸側被傷，渾身泛起鈍痛。
不能再拖下去了。他的直覺告訴他，這場早該結束的戰鬥不能再拖延下去了。於是他執刀向前，加快自己的速度與攻勢。
力竭的劍修漸漸支撐不住，身法也不再如之前靈活。
終於，君臨志得意滿地將血月刀插入了她的胸膛。敵人奄奄一息地跌跪在眼前，七竅流血，渾身發抖，可不知為何，那救過他許多次性命的直覺卻更加猛烈地震顫起來。
君臨頭皮發麻，暗道不好，立馬就要抽出自己的刀。手腕轉動的瞬間，無數藤蔓破空而出，貫穿了他的身體，撕扯著他的臟腑與血肉。他抽身不得，獰笑著用最後的力氣轉動手腕，像攪弄一潭爛泥一樣攪弄九霄的胸膛。
“何必，何必弄成這樣……”君臨滿口血汙，斷斷續續地蠱惑她：“你我……，各，各退一步……”
蕭舜卿痛得牙齒都在打顫，但仍擠出了一個笑。
“我與你……不死不休。”
“不死不休。”
魔氣四溢，消散於無邊無際的天地之中。這位名噪一時的魔君，出現得突然，消失得也突然，恍如曇花一現。
蕭舜卿一直提著的氣終於松懈了下來。她無比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生機正在一點點流逝，可又毫無辦法。
漸漸地，漸漸地，連靈力所化的藤蔓也開始消散。她嗬嗬地不斷喘氣，咳出越來越多的血。
身體在控制不住地往下墜……
波濤洶湧的忘塵海逐漸平靜下來，重歸於原本的死寂。
這一日，終年響晴的忘塵海倏然下了一場雨。這場雨下得並不大，一開始下的範圍甚至小得可憐，然而沒過多久，這場雨便蔓延至整個忘塵海，整個魔界。
最後的最後，連駐紮在邊界營地的修士們也感受到了這場雨。
人們怔然駐足，神情各異地擡頭，望著天空中飄著的綿密雨絲。
密密麻麻的人群中，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：“是，是……靈雨。”
每當強大的修士死去，靈力便會消散，反哺天地。這時候，修真界便會淅淅瀝瀝地下起靈雨。
“真的是靈雨……”剛剛回到駐地的靈淵捧著看著落到手心的雨珠，腳下一個踉蹌，險些跌倒在地。
年輕的天衍宗宗主上前一步，攙扶住淚流不止的靈淵道君，啞聲勸：“師叔……節哀。”
*
凡間也在下雨。
連連綿綿的秋雨很快就打濕了青年人垂下來的衣袖。刺骨的寒意透過衣衫，黏膩地覆在肌膚之上。
沈鳴鶴垂眸整了整衣袖，還是打算進屋。
他從來不喜歡下雨的天氣，尤其是今日這樣的斜風細雨——這總會讓他觸及一些痛苦的回憶。
他進了屋，正要擡手關上小窗，心中卻忽然一悸，沒來由地泛起了尖銳的痛。
沈鳴鶴捂住胸口，擦去眼中莫名落下的水珠，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子，仰頭看天。
那層將他牢牢拘禁在這裏的結界，此刻竟已經不見蹤影。無論他怎麽感應，也再聞不到帶著她氣息的草木清香。
雨滴如珠簾般落下，劈裏啪啦地打在地上，濺起帶著泥土的水花。
沈鳴鶴不可置信地跑到了院門前，渾身顫抖，去推那扇紅色的木門。
只是輕輕一推，院門便應聲而開。
……結界，真的沒有了。
結界在什麽情況下會自動消失呢？沈鳴鶴根本不敢想。
他失了所有力氣，捂著胸口靠在門上，而後又一點一點地滑倒在地。
帶著泥濘的水珠不斷濺起，弄臟了青年人原本整潔的衣裳。
徹骨的寒冷淹沒了他。他蜷縮在雨幕之中，止不住地發抖。
呼嘯的風雨之中，有腳步聲由遠及近，慢慢在耳邊響起。
沈鳴鶴撐起疲憊的身體，回身去看，又頹然倒了下去。
路過的鄰居蔣大娘震驚地撐著傘跑過來，急切道：“小沈郎君這是怎麽了？怎麽下雨了也不知道往家裏跑啊？你家蕭娘子呢？”
沈鳴鶴緊緊地攥住大娘的手，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，“大娘，大娘……你告訴我，今日是什麽日子啊？”
蔣大娘奇怪地望著他，道：“十月廿四，快起來，萬一淋雨著涼了怎麽辦？”
“不是，不是……大娘，你在騙我對不對？怎麽會是廿四呢？今天，今天……一定已經到十一月了，十一月了……”
“你這孩子？別是中邪了吧。”蔣大娘不敢再刺激他，一個勁兒地往裏喊：“蕭娘子？蕭娘子？快來把你家郎君扶進去！”
沈鳴鶴松開大娘的手，似哭似笑地坐起來，不住地喃喃低語。
蔣大娘驚呼一聲，連忙掰開他的手。血珠在雨水的沖刷下蕩然無存，可幾個月牙似的傷口卻清晰可見。她善意地責怪：“怎麽對自己都這麽狠心？”
此時此刻，雨中的青年好像已完全聽不到旁的聲音，不住地低語：
“她不要我了，大娘，她不要我了……”
“她騙我，她又騙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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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仙尊確定要此時與我切磋嗎？”君臨笑了笑, 語氣聽上去十分關切。
只有底下那些如螻蟻一般的小兵小卒，才會天真地以為世上真有無堅不摧的人，才會懼怕眼前這個看上去威風凜凜的劍修。
君臨打眼望過去, 便知她剛剛在與魔兵纏鬥時, 並不是一點兒傷也沒受。此刻的九霄仙尊, 就像一把崩到了極致的弓弦，哪怕再施加一點點力氣，就有可能將這把良弓徹底折斷。
“難道你願意放我走？”蕭舜卿輕嗤。
君臨便笑：“仙尊既然來了, 又何必急著走呢？在下仰慕仙尊威名久矣，何不留下來, 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呢？”
“廢話少說。”
君臨的面皮抽動了一下, 咬牙道：“若是你在全盛時期, 我尚且要掂量掂量；但你此時已到了強弩之末, 必定不是我的對手。”
他輕飄飄地避開了迎面而來的一道劍光，蠱惑道：“其實本尊是個十分寬容的人, 只要你現在向我投誠, 待我統一三界之後，依然讓你當修真界的魁首, 統治那幫人面獸心的偽君子。”
蕭舜卿皺眉回道：“閣下未免太過自負。況且, 我沒有不戰而降的愛好。”
話不投機半句多。君臨冷了臉, 喚出自己的法器血月刀，“那便只好拿你的血為我魔界祭旗。”
君臨收了玩笑之意，橫刀於前。而蕭舜卿在感受到四周洶湧的魔力後, 也收了試探之心, 開始全力以赴。
刀劍相撞的剎那, 整座魔宮的上空都迸發出遮天蔽日的白光。在魔將命令下拿著兵器的士兵不約而同地止住了腳步，怔怔地盯著光源所在, 不覺被刺激得流下淚來。
玄黑色的魔力與青綠色的靈力各自占了半邊天空，彼此互不相容，又相與為一，牢牢盤踞在魔宮上空。
沒有什麽眼花繚亂的招式，也沒有什麽故作玄虛的噱頭。每一招，每一式，都簡單、樸實，可稍有不慎，就能要了你的命。
一聲高喝，底下的魔人終於在魔將的命令下收回視線。眾人目光交匯在一起，又心照不宣地移開，彼此都心知肚明——這已不是他們能插手的爭鬥。
魔人們拿著兵器，全神貫註地列好戰陣，等這場爭鬥停歇，然後，見縫插針地擁上去，將來自仙宮最尊貴的俘虜押在刀劍之下。
蕭舜卿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麽，也無瑕去思考他們的想法。這場針鋒相對、不死不休的決戰，已經不允許她有片刻的分神。
她沒有退路，也沒有別的選擇，只能提劍對敵，哪怕鮮血淋漓，哪怕靈力枯竭。
兩人從魔宮的中心一直打到西南角，又從魔宮西部，一路向南，最終不謀而合地停在忘塵海上空。
這片水域毗鄰兩界，廣闊無垠，名為海，實為湖。終年沒有波瀾的死水，因為兩位不速之客的到來，激起滔天巨浪。
蕭舜卿拖著沈重的軀體，又一次朝不斷逼近的君臨揮出全力一劍。耀如日月的光芒猛然從劍尖迸發，劃破長空，直直襲向君臨。
魔君不得不驚訝。從晌午到日暮，這場決鬥已經持續了快半天。每一次，每一次！他都覺得眼前這個劍修已經走到了末路，可下一刻，她又擦去唇邊的汙血，繼續提起長劍。
好像總有一股力量，在支撐著她的身體！讓她拼著形神俱滅的風險，也要站起來！站起來，然後揮動手中利劍。
一股敬佩從心中油然而起。他確實敬佩這樣的人——但也僅限於此了。君臨凝眉，將全身上下所有的魔力，全部灌註於血月刀，竭力朝敵人砍去。
從來無風無浪的忘塵海，剎那間掀起了狂風巨浪，直拍長空。澎湃的水浪轟鳴聲中，隱隱還夾雜了一些其他的、細小的聲音，嗚嗚咽咽，影影綽綽，像是天地的悲泣。
蕭舜卿到底是因為丹田枯竭不敵君臨，退後了一步。暗紅的淤血不斷從口舌中冒出來，即便被人慢慢擦去，還是染紅了她原本幹凈整潔的銀光鎧。
四肢百骸，無一處不疼。敵人覆在刀上的魔力，像淬了毒的刀子，正在殘忍地侵蝕她的傷口。她稍稍動了動身體，發現剛剛被君臨刺中的左手，幾乎已經動彈不得。
此時此刻，她是如此慶幸，好在來時，她就屏蔽了與沈鳴鶴的神魂鏈接。她的痛苦與狼狽，就不必讓擔憂他的人知道了。
“我一貫認為修士都是些不要臉的玩意兒，但你瞧著倒是還不錯。你現在向我投誠，我還是會好好尊奉你的，九霄仙尊。”
君臨慢條斯理地睨著自己的手下敗將。盡管對方投過來的眼神，依舊冷得像刀子，他也仁慈而慷慨地勸：
“你的劍斷了，還拿什麽與我比？”
蕭舜卿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斷劍。原本泛著光華的神兵，此刻已經變得黯淡無比。
她憶起了剛剛那隱隱約約的聲音。
……原來是純鈞劍的哀泣。這把陪了她無數個日日夜夜的佩劍，終究是離開了她。
“是投降還是受死？”
蕭舜卿無視了他的話，擡手喚出一截藤蔓。很快，這截藤蔓就在靈力的作用下化為長劍的模樣。
萬物，都能是她手中的劍。
“你拿這個跟我打？”君臨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，當即也不再說什麽廢話，提刀便攻。
蕭舜卿運轉心法，堪堪躲避著他猛烈的攻擊。她攥緊手中的武器，用自己的靈根去呼喚草木生機。
如果這個世界註定要有主角與反派，那她為什麽不能是主角？如果君臨註定該死，為什麽不能死在她的手中！
天道，你實在欺人太甚——
憤怒與哀慟充斥著她的內心，傷痛隨血夜流t淌在身體內。她拄著木劍站起來，殺意凜然，目眥欲裂。
一劍，驚瀾起，山海平。
屹立萬年的湖心洲在劇烈的震顫中分為兩半，洶湧的海浪順著劍意蜿蜒而去，直拍雲霄。
君臨驚險地避開劍光。饒是如此，還是被波及，頸側被傷，渾身泛起鈍痛。
不能再拖下去了。他的直覺告訴他，這場早該結束的戰鬥不能再拖延下去了。於是他執刀向前，加快自己的速度與攻勢。
力竭的劍修漸漸支撐不住，身法也不再如之前靈活。
終於，君臨志得意滿地將血月刀插入了她的胸膛。敵人奄奄一息地跌跪在眼前，七竅流血，渾身發抖，可不知為何，那救過他許多次性命的直覺卻更加猛烈地震顫起來。
君臨頭皮發麻，暗道不好，立馬就要抽出自己的刀。手腕轉動的瞬間，無數藤蔓破空而出，貫穿了他的身體，撕扯著他的臟腑與血肉。他抽身不得，獰笑著用最後的力氣轉動手腕，像攪弄一潭爛泥一樣攪弄九霄的胸膛。
“何必，何必弄成這樣……”君臨滿口血汙，斷斷續續地蠱惑她：“你我……，各，各退一步……”
蕭舜卿痛得牙齒都在打顫，但仍擠出了一個笑。
“我與你……不死不休。”
“不死不休。”
魔氣四溢，消散於無邊無際的天地之中。這位名噪一時的魔君，出現得突然，消失得也突然，恍如曇花一現。
蕭舜卿一直提著的氣終於松懈了下來。她無比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生機正在一點點流逝，可又毫無辦法。
漸漸地，漸漸地，連靈力所化的藤蔓也開始消散。她嗬嗬地不斷喘氣，咳出越來越多的血。
身體在控制不住地往下墜……
波濤洶湧的忘塵海逐漸平靜下來，重歸於原本的死寂。
這一日，終年響晴的忘塵海倏然下了一場雨。這場雨下得並不大，一開始下的範圍甚至小得可憐，然而沒過多久，這場雨便蔓延至整個忘塵海，整個魔界。
最後的最後，連駐紮在邊界營地的修士們也感受到了這場雨。
人們怔然駐足，神情各異地擡頭，望著天空中飄著的綿密雨絲。
密密麻麻的人群中，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：“是，是……靈雨。”
每當強大的修士死去，靈力便會消散，反哺天地。這時候，修真界便會淅淅瀝瀝地下起靈雨。
“真的是靈雨……”剛剛回到駐地的靈淵捧著看著落到手心的雨珠，腳下一個踉蹌，險些跌倒在地。
年輕的天衍宗宗主上前一步，攙扶住淚流不止的靈淵道君，啞聲勸：“師叔……節哀。”
*
凡間也在下雨。
連連綿綿的秋雨很快就打濕了青年人垂下來的衣袖。刺骨的寒意透過衣衫，黏膩地覆在肌膚之上。
沈鳴鶴垂眸整了整衣袖，還是打算進屋。
他從來不喜歡下雨的天氣，尤其是今日這樣的斜風細雨——這總會讓他觸及一些痛苦的回憶。
他進了屋，正要擡手關上小窗，心中卻忽然一悸，沒來由地泛起了尖銳的痛。
沈鳴鶴捂住胸口，擦去眼中莫名落下的水珠，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子，仰頭看天。
那層將他牢牢拘禁在這裏的結界，此刻竟已經不見蹤影。無論他怎麽感應，也再聞不到帶著她氣息的草木清香。
雨滴如珠簾般落下，劈裏啪啦地打在地上，濺起帶著泥土的水花。
沈鳴鶴不可置信地跑到了院門前，渾身顫抖，去推那扇紅色的木門。
只是輕輕一推，院門便應聲而開。
……結界，真的沒有了。
結界在什麽情況下會自動消失呢？沈鳴鶴根本不敢想。
他失了所有力氣，捂著胸口靠在門上，而後又一點一點地滑倒在地。
帶著泥濘的水珠不斷濺起，弄臟了青年人原本整潔的衣裳。
徹骨的寒冷淹沒了他。他蜷縮在雨幕之中，止不住地發抖。
呼嘯的風雨之中，有腳步聲由遠及近，慢慢在耳邊響起。
沈鳴鶴撐起疲憊的身體，回身去看，又頹然倒了下去。
路過的鄰居蔣大娘震驚地撐著傘跑過來，急切道：“小沈郎君這是怎麽了？怎麽下雨了也不知道往家裏跑啊？你家蕭娘子呢？”
沈鳴鶴緊緊地攥住大娘的手，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，“大娘，大娘……你告訴我，今日是什麽日子啊？”
蔣大娘奇怪地望著他，道：“十月廿四，快起來，萬一淋雨著涼了怎麽辦？”
“不是，不是……大娘，你在騙我對不對？怎麽會是廿四呢？今天，今天……一定已經到十一月了，十一月了……”
“你這孩子？別是中邪了吧。”蔣大娘不敢再刺激他，一個勁兒地往裏喊：“蕭娘子？蕭娘子？快來把你家郎君扶進去！”
沈鳴鶴松開大娘的手，似哭似笑地坐起來，不住地喃喃低語。
蔣大娘驚呼一聲，連忙掰開他的手。血珠在雨水的沖刷下蕩然無存，可幾個月牙似的傷口卻清晰可見。她善意地責怪：“怎麽對自己都這麽狠心？”
此時此刻，雨中的青年好像已完全聽不到旁的聲音，不住地低語：
“她不要我了，大娘，她不要我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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